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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一點 (4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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顯然不願將自己的智慧和趙倫分享。他又就著趙倫的手喝了一口茶,因沒那麽燙了,便把茶碗接了過來,隨口吩咐道,“娘娘今日該用燕窩呢,熬上了吧?可別耽誤了火候。”

趙倫頓時就被打發走了,連個屁都不敢多放的。柳知恩站在當院裏,一邊喝茶一邊監督各宦官宮女們做事,自己心裏也是在思忖著這趙昭容的事。

趙昭容這人,眼眶是淺了點,若那英兒曉事倒還好,若是英兒不懂事,照樣把幾個宮女的話給傳了過去,兩邊的怨仇這就算是結下了。

心念這麽一動,柳知恩端著茶碗就往後院閑庭信步過去了,才走過夾道呢,便見一個小宮女捂著一邊臉頰,從水邊的小樓裏奔了出來,雙肩一聳一聳的,一路往偏門跑去。

這……

柳知恩眼利,雖然只是一眼,卻也看明白了:這小宮女沒捂著的那邊臉上,也有紅痕,只是已經腫做了紫色。應該是剛才她自己掌嘴的時候抽的痕跡。

至於另一邊臉,還要捂著,應該就是新被人抽了幾記耳光了。

他搖搖頭,無聲地嘆了口氣:這英兒也是沒規矩,宮女子犯錯挨打,絕不許哭,更遑論跑了。這個心理素質,要是放在前些年,根本都混不上來服侍昭容的。也就是這幾年缺人使喚,沒做好培訓,才慣成了現在的德行。

自然,也不是說趙昭容就很有規矩了,宮女子犯錯,可以申斥,可以處罰,親自動手打耳光是最沒體統的處罰,如此和村婦何異?再說,國朝妃嬪講究端肅柔和,動輒體罰,也有失女德麽。

和娘娘商議一番,該報宮正司的,還是得報宮正司,柳知恩在心底下了決定,轉身就回前院去了——算算時辰,娘娘大約也該回來了。

柳知恩的時間當然也估得很準,徐娘娘沒一會就進了院子,她面上帶了盈盈的笑意,一見柳知恩就笑開了。“你在院子裏站著做什麽?”

柳知恩不動聲色地彎□給徐娘娘行了禮,“奴婢看他們掃地——娘娘回來了。”

末一句說得有點詢問的意思,徐娘娘聽出來了,她嗯了一聲,笑意未歇,“進屋說話吧。”

柳知恩便跟在徐娘娘身後,進了裏屋,當值的孫嬤嬤、錢嬤嬤也是剛看著做完了衛生,她們宮女子和妃嬪熟不拘禮,見了面也不行禮,只是上來幫著徐娘娘拆頭上的狄髻,徐娘娘對著鏡子一徑在笑,連兩個嬤嬤都看出來不對了。“今兒可是有了什麽喜事呀?娘娘?”

“誰說不是呢。”徐娘娘撲哧一聲,喜氣洋洋地又笑了,“卻是你們再猜不到的大喜事——”

三人都忙捧場做聆聽狀,徐娘娘還矜持了一會,才笑得合不攏嘴地道,“胡姐姐摸出喜脈了,你們說,是不是喜事?”

“啊——”一屋子人全沒想到居然是這個消息,一時間卻是全都驚呆了——雖說皇後也還在育齡,上次生育也就是幾年前的事,但的確,宮中如今是再沒人能想到,皇後還能再懷上孩子。

徐循的眼神和柳知恩的在鏡子裏撞上了,她笑著對鏡子說,“我想啊,大哥要是知道了,肯定得驚喜得說不出話來。”

盈盈的笑意和輕快的語氣,都擋不住眼神裏的那一點嘲諷,柳知恩也不由得對著鏡面微微一笑:雖然沒有明說,但兩人卻都是心照不宣。皇帝這幾個月頻繁寵幸新人,把孫貴妃、何惠妃、吳美人劉美人王美人李美人都排除在外,不就是因為她們不是服過避子湯,便是身體多病,不適合懷胎?

徐循能夠承寵,是因為她身子康健,皇後那是為了什麽,那就誰也說不清楚了,但柳知恩和徐循都是可以肯定的:皇帝幾乎已經放棄了和皇後生育嫡子的希望。還去去坤寧宮,無非也只是為了照顧一下皇後的臉面罷了,他的寶,還是押在這些入宮未久,還很健康的新人身上的。

馬上就要三十歲了,膝下卻還沒有一個兒子,皇帝也是常人,能不著急嗎?是急得連一絲絲表面功夫都不做了,擺明了就是要求個子嗣……在這樣的指導思想下,舊人的權益難免大受影響,可這麽幾個月下來,頭一個傳出好消息的,卻是身體羸弱的皇後,新人那裏,丟了多少石頭進去,都還沒聽見水響呢……

世事難料、命運弄人啊,柳知恩心裏也是興起了一絲絲荒謬感,只是他並未學著徐娘娘,將其流露在外,只是悠然想道:如此一來,後院的那位主兒,也該消停些下來了吧。

才正這樣想著,便聽見徐娘娘嘆了口氣,“阿彌陀佛,這個小郎君總算是托生出來了,這麽一來,往後這幾個月,咱們宮裏也能關起門過點逍遙日子了吧。起碼,那一位是不會再要燒鵝吃了。”

兩人的眼神又在鏡中碰了一碰,這一次,是不約而同地都露出了一縷調侃的微笑。

孫嬤嬤卻像是沒捕捉到徐循話裏的幽默,她輕輕地嘆了口氣,嘀咕道,“只盼著小太子能把弟弟們帶來,托生在娘娘肚子裏,那才叫好呢……”

徐循面上的笑意才剛綻開,又被孫嬤嬤的話給說得收斂無蹤——室內的氣氛,才剛松快了一會兒,便又有了一絲絲說不出的壓抑。

☆、大事

年近三十,膝下還沒有男丁。別說皇帝了,就連大臣們,對嫡長子也是盼了又盼。雖說胎沒坐穩,貿然張揚對孩子也是不好,但皇後有孕的消息一旦傳開了,皇城裏的氣氛都陡然松快了起來。太後、皇帝都是發話,在南京大慈恩寺以及行在的護國寺內,都舉辦了盛大的法會——雖說是借用給昭皇帝做周年的名義,但辦得什麽盛大,也有給皇後祈福的意思。

打著給昭皇帝做周年的旗號還有一個好處,那就是文武百官很自然都可以參與進來,這孩子雖然還沒出世,但在某種程度上來說,已經是享用了太子的待遇。只要能平安生下,甚至還有可能在兩三歲的年紀就被冊封為太子。畢竟,國無儲君,人心不穩,尤其以皇帝的年紀來看,這個問題已經是不能不去重視了。

也所以,皇帝最近的心情都還不錯,那些奮力被耕耘了幾個月都還沒發芽的新地也得到了輪休的機會——就是皇帝本人自己都是狠狠地休息了幾天,才開始安撫一下之前備受冷落的兩個妃子,連著徐循也是得到了更多的陪伴機會。不過,只是陪伴,卻是好幾天都沒承寵:接連耕耘了好一陣子,皇帝這頭牛也累啊。都說沒有耕壞的地,只有累死的牛,皇帝一頭牛耕多少畝地呢,你說他能不累嗎?

徐循的確是真心為皇後感到高興,雖然皇後生子和她沒什麽關系,但皇後地位穩固了,後宮也就自然而然地能寧靜下來。孫貴妃就是想作都作不出什麽幺蛾子,更何況她也並不是很想作:自從皇後有孕的消息傳了出來,除了每三天去坤寧宮對著空位子拜一下,孫貴妃基本都不出宮門一步,長寧宮裏的宮女、宦官們,也和幾個月之前的永安宮一樣,沒有事絕不出門的。

連孫貴妃都安靜了,那些小妃嬪們自然也不敢再作。趙昭容給徐循請安的時候,下巴都快要插進胸骨裏了。她身邊的親信宮女英兒,被宮正司提走去教育了,趙昭容也沒有第二句話。

徐循雖然覺得英兒有幾分可憐,卻也不能幹涉宮女內部的規矩。就像是她這個妃嬪也要有妃嬪的規矩一樣,宮女們也自然有自己的一套體系。英兒那事,來龍去脈她也知道了,往大了說,她是不識規矩在前,搬弄是非在後,往輕了說都有個人前無狀的罪名是洗脫不了的。紫禁城是什麽地方?連她徐莊妃都不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,她一個宮女子,受了委屈捂著臉就飛奔出去了,當這裏是她自家的花園啊?

有罪的宮女,受過教育以後一般也不能回主子身邊服侍了,徐循還等著趙昭容來找自己說情呢,她要願意服這個軟,徐循也不介意幫她一把,把英兒給要回來。只是趙昭容又不肯開口,徐循也是無奈了,難道她還主動去把英兒要回來還給趙昭容?

為了這事,她不安了半個晚上,末了到底還是和柳知恩開口了。柳知恩一聽就笑了,“這宮女子的事,您和錢嬤嬤說一聲不就完事了?”

徐循一聽也是,忙又和錢嬤嬤說了,錢嬤嬤也沒覺得是什麽大事,當天就和宮正司打了招呼——這英兒也算是好運的了,雖得了不是,但也可提前出宮,不必去浣衣局洗衣服,在很多宮女子,這都是盼也盼不到的好事了。

徐循還讓錢嬤嬤去說說紅兒、花兒,“以後給主子出氣,別做得這麽不體面,心裏有數那就行了,萬事別爭閑氣。你們的心,娘娘都是知道的,可娘娘也有娘娘的難處。”

紅兒、花兒還不至於桀驁不馴到連徐循的話都不聽的地步,徐循的意思也很明白了:以後這種事,要做你也做得有品味點,別讓趙昭容有把柄來說嘴。

至於趙昭容那裏的想法,就不在徐循考慮的範疇內了,她雖然想要與人為善,但卻還沒欠到要主動修覆和趙昭容關系的地步。明擺著的事,現在皇後有了身孕以後,皇帝頻繁召幸的那還是她徐莊妃。——就她那個品性,即使一時得寵,也沒法順著桿子往上爬,除非太子出在趙昭容的肚子裏,否則這輩子估計也就這樣了。

皇帝這人,一直都是很有人品的,不會在人背後議論長短,即使是如此,和徐循談起趙昭容的時候也是說了一句話,“以後選秀還是要加點心思,不能操之過急。”

又和徐循商量道,“不如這宮中女官納新的事,就由你來主辦吧?宮裏的文化課也的確是要加緊上了。”

這事之前是皇後管著,不過這種四處采訪勸說的事,效率一直是不高的,現在撒出去的人手還沒回來呢。北京、南京、蘇州、洛陽,這些文風繁盛之地,才會出現飽學女史,又要腹有詩書,又要沒有家累,說起來比選秀還得經心。現在皇後有了身孕,誰也不會讓她管事,孫貴妃麽,身份又敏感,讓她管等於給皇後加壓力,徐循自然就成了主辦此事的最佳人選了。

看來,皇帝對子嗣的關心,是超過了對孫貴妃心情的看重。徐循也不知是該嘆還是該笑——雖說這也在情理之中,不過想想孫貴妃現在的心情,她也有點為她難過。瓜田李下,不得不防,皇後才有了身孕,貴妃這裏,重重特權就不知要被削減幾分了。

這就是皇嗣的威力,可以去羨慕,但卻沒什麽好妒忌的。在後宮子嗣空虛的情況下,任何一個皇嗣都應該得到最精心的照顧,哪怕現在皇後生了個兒子給貴妃自己養,貴妃都不會對他有任何不利。真正的爭鬥,起碼要等到第二個兒子出生,才會開始。

雖說心境已有許多不同,但徐循也沒有拿喬,她很爽快地就答應了皇帝的請托,“雖說我笨笨的不會管事,但大哥你都這麽說了……別嫌我辦得不好就行了。”

“就是讓你掛個名。”皇帝也對徐循的性子很有自知之明,“讓柳知恩來管這件事吧,選女官和選秀還有些不一樣,甚至要更慎重一些。高門大戶的親戚,最好都別入選。”

國朝對於防範權貴和外戚勾結,一直都是很上心的,在皇帝這一代,他的妃嬪裏就完全沒有名門出身的女子了。而雖說小戶出身的女子,也不是沒有缺陷,但起碼後宮裏是清平了很多,再怎麽互掐,也沒鬧出文皇帝那一輩的醜事——連權賢妃這樣的寵妃都能被毒死,說出去簡直都丟死人。

徐循本來就有意推給柳知恩,聽皇帝這一說,更是正中下懷,嗯了一聲答應了下來,便低下頭研究棋盤。過了一會,覺得皇帝的眼神一直都沒離開她的肩背,便擡頭奇道,“大哥你一直看著我幹嘛?”

皇帝被她逗笑了,擰了擰徐循的鼻尖,“看你這個小缺心眼唄。”

自從皇後有孕的消息傳出,孫貴妃那邊就不說了,就連新近得寵的幾個嬪妾,都有點酸酸的。雖說極力遮掩,但就那點城府,那點小家子氣,如何能瞞得過皇帝?

他有些不屑,也有些好笑:雖說近年來和皇後感情有所疏離,但嫡長子這三個字分量有多重,皇帝自己心裏還是清楚的。說白了,要是他自己能決定由誰來生兒子,皇後肯定排名第一。後宮有嫡長,是象征國運昌隆的好事,這孩子還沒落地呢,計較妒忌之態就出來了,這也是國朝妃嬪該有的心胸?

孫貴妃那裏,他不怪她,如今後妃之間,勢同水火,眼看皇後有孕,她卻是幾年內都不太可能有妊,有些失落的情緒是必然的,但即使如此,孫貴妃也還是能顧全大體,主動轉為低調。這些新進的嬪妾,和他的感情都沒培養出來呢,好的不學,倒是學了這些爭風吃醋的東西,論情分,誰能比得過徐循?徐循都沒醋,她們醋什麽。

皇帝也是看得出來,徐循是真的沒醋,也是真心為皇後高興,預備給她分憂——由她來接過皇後養胎時必須放棄的一些宮務,是最能讓她安心的,徐循連作態都不曾,很自然地就接了下來,卻因為她的人品,不至於被人誤會了她是在貪權。

進入宮廷這些年來,徐循一直沒有改變的,就是她的真。也許長大了一些,長高了一些,氣質中的青澀也褪去了一些,但在他跟前,她永遠都還是那個迷迷糊糊,無法遮掩緊張和局促的小女孩。受娘家人氣了,跑來找他哭,吃孫貴妃醋了,在他跟前也忍不住眼淚。她就像是一缸很幹凈的水,皇帝在她身邊感到的,永遠都是一種清澈見底的安心。

“姐姐有了身孕,要生第二個了,羨慕不?”也是起了一些調皮的心思,故意攪亂這一池春水。

水面果然起了一些波瀾,徐循的眉頭輕輕地攏了起來。

“羨慕。”她果然還是那麽坦白,“也是慚愧,三個姐姐都給大哥開枝散葉了,就我這肚子不爭氣……”

說著,也不禁淺淺地嘆了口氣。

這淺淺的嘆息聲,比無數半含酸的嬌嗔更能打動皇帝的心扉,皇帝一下就愧疚了起來:其實徐循又何嘗不是因為第一次有身孕的時候太過勞累,恐怕是損傷了元氣,這才一直都沒有好消息?

雖說這和皇帝沒有直接關系,但男人就是要呵護自己的女人,徐循的損傷,不也是因為皇帝照顧不周?

屈指算算,休養也有兩年,只怕元氣也快恢覆了,這一陣子努力一點,說不定還能來個連中雙元,甚至是三元呢。

雖然今日還是沒打算征伐,但皇帝聽了這一聲嘆息,倒是改了心思,他摟住徐循的肩膀,玩笑道,“那咱倆就應該更努力了,娃娃可不會從棋盤裏冒出來。”

徐循這時候當然也不會拿喬了,垂下臉輕輕地應了一聲是,半推半就地,就被皇帝引入了屋裏……

兩個人該怎麽做事,自然都是早有默契的,皇帝也喜歡和徐循做,他們的步調一般來說比較一致,不會出現巔峰無法同步的現象。——就算他身份尊貴,可以不去顧慮女方的感受,但自己爽到了,看著女方在那強裝愉快也挺沒意思的。可自己盡興了,還要去服侍女方,他又嫌麻煩,還是和徐循這樣比較好,兩個人的時間都差不多,大家都滿足了以後,也就可以鳴金收兵了。

皇帝素了幾天,今日難免用力有些猛了。徐循癱軟在床上,看來是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動,也沒提擦身的事兒,唇邊甚至還掛著一抹不自覺的淡淡微笑,明顯是在回味剛才的征伐,皇帝摸了摸她的臉龐,禁不住低下頭親了她的臉頰一下,方才支起身子,預備洗漱一下,繼續去看折子了。

才一掀簾子,親信的宮女便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。

皇帝怔了一下,便打消了洗漱的主意,外袍一披,徑自去外間了。

這一處理公事,時間便好過了,也不知過了多久,徐循才從裏間出來,卻已經是穿戴齊整,只是眼角眉梢的絲絲春.色,卻還瞞不了人。

“今兒大哥忙呀。”她隨口和皇帝搭了一句話。

“可不是因為有事兒呢嗎?”皇帝笑著說,“你猜是什麽事兒?”

“這我可猜不出來。”徐循一般是不會過問軍國大事的——她也不懂。她和皇帝搭這個話,主要是在問她今晚是留下來呢,還是回永安宮去。

皇帝便擡起頭,笑模笑樣,很輕松地說了一句,“也不是什麽大事——就是漢王叔要起兵造反了。”

☆、出事

別看皇帝說得輕松,可藩王造反始終是件大事,他也不可能放置不管毫無作為,和徐循說了這麽一句,便道,“終究還是要招內閣大臣們進來商議一番。”

徐循哪還不知道該怎麽辦?當下便知趣告退回宮了,坐在自己屋裏想一想,在興奮之餘也有點擔心:雖然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,但有文皇帝的先例在前,誰知道漢王能不能成事呢,說起來,他也是有軍功的人。

談起國朝的這叔叔篡位的事,就不能不提起文皇帝當年奪天下的往事。徐循雖然從來都沒興趣過問外朝的政事,但心裏多少也清楚,皇帝登基以後,對藩王們多加撫慰,尤其是漢王、趙王兩個親叔叔,雖然當年都不大地道,可國朝這邊給的優待一直都是超標準的。漢王有什麽政治上的建議,皇帝也都很給面子——這個做法,就是因為現在他們的關系和當年建庶人同文皇帝的關系很像。都是先立的太孫,而昭皇帝在位時間很短,也可以說是祖父的權力直接過度給孫子了。

當年的建庶人相當年輕,而藩王們卻是兵強馬壯,建庶人誤聽讒言薄待了王叔們。文皇帝便忍無可忍廢黜了這不稱職的皇帝——雖然漢王、趙王現在手中已沒有靖難時期的兵權,但軍功還在,即使他們有些什麽小錯,但若是朝廷待他們苛刻了,也許就會有些有心人提起當年的往事。

叔叔造侄子的反,可是家傳的本事啊,徐循有些悖逆地想著——其實也是有點擔心。誰讓上一次叔叔造反的時候,贏家是叔叔這邊呢?

如果說漢王能造反成功的話,現在後宮裏的這些暗潮洶湧那都不算什麽了。從皇後到沒上冊的美人,有一個算一個估計是都得死,就是活下來,那也再不能恢覆到從前的生活了。——她們所有人的家裏都靠著皇帝呢,皇帝倒了,娘家還能有什麽好日子過?

這消息要傳開的話,估計皇後的肚子都不會是大家關心的目標了吧。徐循一邊想,一邊也覺得有點放松:這幾年來,雖然對別人沒有怎麽流露,但她實在是太想要個孩子了。每天的保養,每月的承寵,都是圍繞著孩子來賺的。現在有了別的事情來分散註意力,多少也有點調劑的感覺。

不過,也就是徐循因緣際會,聽皇帝提了這麽一句而已。接下來的好幾天,宮裏還是風平浪靜的沒有一點消息,連中官他們都沒漏口風。徐循推測,外朝可能還不知道這件事,就是錦衣衛的密報而已。一般來講,外朝都傳得沸沸揚揚的消息,中官們也不會特別對宮裏保密的。

不過,皇帝往清寧宮請安的腳步明顯是頻繁了很多。這采選女官的事也不再提起了,徐循自然也不會多事地張羅操辦,她現在每天都在等著漢王什麽時候正式造反,簡直比小時候等看社戲還要迫不及待。

到了八月初,這事終於徹底爆發開來,幾乎是一夜之間,宮裏就傳遍了這消息,連皇後都破例從她養胎的坤寧宮後殿出來,參加了妃嬪們的三日一請安。

“漢王謀逆。”皇後面色蒼白,開門見山地道,“國家將有兵事,皇帝有意禦駕親征。我等姐妹在宮中當謹守門戶,好生度日,莫要給大哥心中添事。”

這一次是大請安,小嬪妾們也都到了,聽說皇帝要禦駕親征,均都是面色各異,有興奮的,也有恐懼的,還有擔心的。倒是幾個妃子都很淡定,何仙仙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,至於孫貴妃,應該是早就知道了,絲毫沒有異色地還補充了一句,“姐姐懷有身孕,養胎事大。我們幾個姐妹年小德薄,出面管事只怕是不能服眾,還請姐姐向太後娘娘建言,請娘娘出面鎮壓宮廷。”

這已經不是什麽明爭暗鬥的時候了,沒有個老成而有權威的管家人,萬一朝廷戰事不利,被漢王的軍隊打到城下呢?朝廷裏的事,當然有內閣大臣,和監國的藩王做主,但後宮裏這將近一千多個人口,沒點本事怎麽管得下來?就是指派給趙昭容來管,大家都不會服氣。太後出面是最好不過的辦法,她老人家經歷了多少風雨,有她鎮著,這宮裏就亂不起來。

徐循、何仙仙都沒有異議,嬪妾們根本沒資格發話,皇後和孫貴妃可能是早有了默契,聞言便點頭道,“正當如此——只是我要安胎,不便走動,此事自會和大哥商議,由大哥出面相請。”

越是國家有危難的時候,儲君的重要性就越大。皇帝禦駕親征看來是不可能更改的決定了,那萬一他要是在征伐中出事的話,一宮人就都得指望皇後肚子裏這個沒出世的孩子了。——起碼還有個希望在。不然,就算是把漢王給打退了,一群人也沒什麽好日子過。做皇侄媳婦不是什麽很美好的事,做皇嫂也沒好到哪裏去,多數是要被迫殉著皇帝一起去的。

也所以,皇後這時候都沒有矯情的,直接就說她要養胎。眾人也是一點異議都沒有:看皇後的臉色,這一胎的胎氣可能也的確不是很穩。徐循第一個不敢久坐,見事說完了,便站起身辭了出來。

然後……然後就沒啥啦,作為高等妃嬪的一員,徐循這時候就學著孫貴妃把自己手底下的人約束好了就行了,餘下的事就是被人安排,然後安靜地見證著事情的發展。

事情也是按部就班地在發展著,軍隊向京城集結,禦駕親征前的大小禮儀被安排著,人事部署被安排著,一路的糧草被安排著,出征期間的政事被安排著……皇帝出征期間,宮裏由太後掌管,宮外由鄭王、襄王監國,這都是按部就班的事。當時昭皇帝去世的時候,皇帝還沒有趕回來,這兩位藩王也是監國了兩天的,現在其實也就是掛個名兒,起個人肉圖章的作用。

徐循這裏,不論是誰監國都和她沒有關系,身為太孫的女人,她入宮後根本都沒有見過同年齡段的男子,即使是在太子宮裏,也會有人先行通報,免得兩邊撞個正著。只要規矩不亂,哪怕是她親爹監國呢,徐循不管宮務也是沒有和她見面的機會的。她就是寧靜地在宮裏過著自己的日子,除了吃的東西少一點以外,生活也沒什麽大的區別——戰時減膳那也是老傳統。

皇帝則相當忙碌,他這回是真的休耕夠了——從漢王的消息傳回來的那天開始,就沒怎麽進後宮,也沒有招人侍寢過。當然,禦駕親征前也不會有餘地給眾妃嬪上演十八相送,臨走前一晚他去清寧宮請安,足足待了兩個時辰,這就是皇帝在這段時間和內宮的全部接觸了。連皇後和貴妃都沒例外的,一樣是半個多月沒見皇帝,皇帝直接就動身出城了。妃嬪們還不如中官,能夠跟隨左右,指不定還可以見機立下一點功勞什麽的。

不過,也不是說後宮中就是一切如常了。畢竟,漢王造反,氣勢洶洶,據說現在山東一地都已經為之震動。還有說法,在彰德的趙王對哥哥的舉動也是樂見其成的——才剛就藩沒有多久呢,趙王心裏的熱血可還沒有散盡,反正現在彰德一帶也是風聲鶴唳的,好像河南也馬上就得亂起來了。

河南和山東都距離行在不遠,宮裏人多,有些謠言也是在所難免的事。現在皇後的居處肯定是被重重保護起來了,連著孫貴妃和何仙仙那裏,因為有小皇女,所以也受到太後的關照,倒是徐循這邊,因為沒有皇嗣,而且也不是什麽很重點的人物,也就和平時一樣,沒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。

雖說這時候很想和何仙仙這樣的朋友聚在一起,說說外頭的戰事,但徐循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,現在不但不能出門訪友,還應該盡量減少外出才對。這天皇帝剛出門,她一天連院子都沒出,下午睡了個午覺,起來在窗邊看幾本書,順便用點冰品納涼,也是挺逍遙的。

柳知恩等人雖然照常上差,但也沒什麽事情——徐循已經是派人嚴詞敲打過後殿裏的幾個下屬了:這一陣子,沒有什麽人命大事,最好就是別找事了。永安宮宮裏宮外都無事,雖說氣氛緊張了點,但真正的執事們反而清閑了下來。

這時候,就能很輕易地看出誰有沒有氣度了。孫嬤嬤、李嬤嬤都有些憂心忡忡,孫嬤嬤一上午已是發作了兩次了——王瑾這一次當然也隨軍出征了,孫嬤嬤特別掛心也是應該的事。

不過,錢嬤嬤和柳知恩就很沈得住氣,一個在院子裏做針線,一個貓在茶水房裏低聲和管茶水房的趙倫聊天。雖說,按規矩當值的時候是不能出一點聲兒,只能和紅兒、藍兒一樣,貼著板壁站規矩的,但都是多年的老人了,徐循也不大約束他們,她也喜歡這樣。這樣,永安宮還能多點人氣,氣氛也還能溫馨一點兒。

每逢大事有靜氣,徐循雖然自忖不是什麽宰相之才,但也不願慌慌張張的,把心裏的事都倒出來給別人知道。雖說心裏也很擔憂皇帝,但她不願多談論軍事——永安宮裏就沒有人懂得行軍打仗的事,說了也是白說。擱下書本,和紅兒閑話道,“你說,今日禦膳房那邊會開什麽飯來?會不會再減等?”

這都禦駕親征了,宮裏妃嬪也別想繼續吃好喝好,歌舞升平地過日子。紅兒想了想,道,“說不定會減等——不過,怎麽減等也好,也少不得娘娘的那幾味。”

“我只要半個饅頭就能吃飽。”徐循樂了,“難道往常那一大桌的菜都是我一個人吃的?這不是為你們著想嗎?送的菜少了,你們吃得也不多,真是受苦了。”

“奴婢們也是自有份例的。”紅兒也笑了,順著徐循的話說。“往日裏娘娘有賞,那就吃娘娘的,若是娘娘這裏也沒了餘糧,那就回去吃份例唄。”

正說笑呢,錢嬤嬤在窗外聽見了,便隔著窗子道,“說來,貴人的月事也遲了有一陣子了,今日若還沒有,可要用幾貼藥?”

徐循的月事自從流產後就一直不是很準。以她的身份,現在也不用醫婆開藥了,都是請太醫來扶脈。進出一次按規矩都是要報到皇後那裏的。現在多事之秋,以她的性子,月事遲幾天肯定不會去請太醫,所以錢嬤嬤就直接問要不要用開好的成方。

“才晚了三天吧。”這三天對徐循來說根本都不算晚。“最近事多,晚幾天也正常,先不用藥,再等一等得了。”

因想起來就和錢嬤嬤議論,“說來,這女史也得加緊采選了。前一陣子宮裏一場風寒,六局一司更沒人了,尚寢局那裏直接拉宮女來充門面還算好的,尚食局中就只有一個南醫婆在,倉促間要找醫婆都無處去找,宮裏萬一再流行傷寒呢?還不是要亂套了。”

“說起來也就是幾年的功夫,如今女官竟是真無人了。”錢嬤嬤也嘆息,“許多事都要讓宦官們來辦——可那畢竟還不是女人,有些事也著實是不太方便讓他們去做。”

幾人談談說說,也就到了晚上,柳知恩日落直接就出去了——宦官一般沒有在宮裏留宿的,過了初更,宮門下千兩。徐循洗漱一番,喝了一杯熱紅糖水也就準備睡了。

——可也就在這個時候,宮裏有了些響動,往常那遠遠來去的搖鈴聲不見了,極遠的地方,仿佛傳來了含糊的喊聲和腳步聲……

徐循才剛躺上竹床,一聽見動靜就坐不住了,薄被一掀跳下床來,“怎麽,今兒皇爺才走,這就有人耐不住了?”

幾個嬤嬤也都嚇得面無人色,簇擁在徐循左右,大家側耳細聽了一番,卻又沒聽出什麽動靜,孫嬤嬤想要出去打探,被徐循止住了:“瓜田李下,不得不防。一切等明天再說。”

雖然掌得住,但當晚要睡好,那可就難了。第二天天還沒亮徐循就醒了,在屋裏轉了半天的圈子,好容易把柳知恩給等來,才要分說原委讓他出去探聽呢,柳知恩這裏卻已經是帶著最新的消息過來了。

“是坤寧宮那邊出事了。”柳知恩面色沈肅,“昨晚夜中,有人在坤寧宮附近鬼鬼祟祟的,不知意欲何為,被坤寧宮裏值宿的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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